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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章 彩满堂

十章 彩满堂 (第1/2页)

常思豪知道这徐三公子是想为难一下自己。心想我倒是能认字。但也就是读过军中发的那套《纪效新书》。哪懂什么诗词歌赋。但值此当口。捱不过去。若不拼凑出一句。未免丢人。当下想了一想。续道:“无路山间踏小路。”
  
  众人听这前两句都是侠气四纵。到他这句。却忽然偏題。意境大显逼仄。都想:敢情英雄侠士拉着一车酒剑诗书。居然无路可走。到山间去踩小道。车宽道窄。艰难之象毕露。这岂不是太别扭了么。徐三公子听得满脸是笑。几难自制。幸而是坐在椅上。如是站着。定要笑到打跌。
  
  郭书荣华道:“侯爷这句诗。内含一个‘山’字。一个‘小’字。将上人的法名连占了两个。不易不易。而且英雄岂走寻常路。无路我自拓。万里更独行。个中豪情霸气。真然呼之欲出啊。”
  
  这话虽好听。大家却都认为他这是在给常思豪作个脸、捧个场罢了。秦绝响心知大哥这句离題太远。下句极是难接。自己可不能出这个丑。便笑道:“督公既解其中真味。那这下一句。定是非您莫属了。”
  
  郭书荣华一笑。当仁不让地点了点头:“荣华才疏学浅。只能占得一字。各位见笑。”小山上人笑道:“督公太客气了。请。”
  
  郭书荣华目光环扫一周。笑吟道:“荣华这一句是:驻向云天赏巍峨。”
  
  这一句占的是曹向飞名中的“向”字。又不仅仅是简单续接而已。而是将第三句的意境一下扭转了过來。使得落魄英雄无路可行的窘态。转变为观云望海的隐士情怀。登时峰回路转。使得全诗有了一种沟行崖底。忽见青天的开阔的气象。众人听了。无不鼓掌喝彩。
  
  小山上人念诵道:“常思侠士豪气勃。酒剑诗书载兵车。无路山间踏小路。驻向云天赏巍峨。好。好。督公才情四纵。堪称惊艳。以老衲看來。这一‘驻’字。用得极警、极逸、极确、极佳。极具洞察。前句有一‘踏’。后句则有一‘驻’。正是此字接上了侯爷第三句的气脉。显示英雄自有前程。只是在山头驻足暂歇。临风天下。一畅胸襟。若是用‘闲’字、‘笑’字。则未免粗俗了。”
  
  众人听得此解。都频频点头。只有王世贞在人头丛里暗暗一笑。曾仕权道:“大家都接续过了。小秦爷。这回总该轮到你了罢。”
  
  秦绝响笑道:“督公这句已然气象全出。别人再接什么。岂不都是狗尾续貂。不如就由我起头。咱们來接个对联。”
  
  小山上人道:“也好。也好。督公以为如何。”
  
  郭书荣华笑道:“就依秦大人便是。”
  
  小山上人笑道:“好。好。那便请秦大人先出上联。”
  
  “别着急。”
  
  秦绝响晃了晃脑袋。眼睛往徐三公子身后扫去。笑道:“有了。”
  
  众人都聚目静听。只见秦绝响拉着长音出联道:“易容。。谈何。。容易。”
  
  朱情和江晚一听自是明白。他这摆明了是在嘲笑自己二人改装不成功。被认出泄了老底。朱情眉心一皱。眼中便具凶相。江晚忙暗暗碰了下他的衣襟。常思豪就坐在徐三公子对面。自然看得清楚。心想徐三公子当这二人是狗。这二人也把徐三公子当虫。现如今他俩一直努力压着火气。看來还是怕了郭书荣华和四大档头。只见此时朱情紧了紧拳头。果然又强自忍抑了下來。
  
  堂中有不少文士名流。此刻都在苦思冥想下联。有的道:“温泉因为泉温。”有的道:“地瓜种在瓜地。”有的道:“香梅自产梅香。”有的道:“大船果然船大。”有的道:“娘老便是老娘。”一时嗡嗡生乱。
  
  常思豪听着大感好笑。心想:“这联不是简单得很吗。鸟呆岂非呆鸟。屁臭纯属臭屁……”
  
  小山上人晃着大头。眯目拢须。一副为难模样道:“易容。乃是武林中变脸的学问。谈何容易。又是一句成语。易容、容易、谈何、何谈。又形成回文。秦大人这一联。实在难甚。难甚。”徐三公子刚才在接诗中并未出彩。正想着接一妙联。也好扬眉吐气。可是面对此联。一时间思之不得。顿时胸中大堵。
  
  郭书荣华沉吟着。眼光向堂中扫去:“元美兄何在。”
  
  西面一桌上。王世贞站起身來。自是明白郭书荣华相召之意。身子微躬。面露难色道:“惭愧。秦大人此联妙绝。下官才力浅薄。实难应对。”
  
  满堂寂寂。都知他王元美是当今文坛领袖。才冠京师。连他都对不出的联。谁又能想得出來。那些刚才还在喃喃自语对“地瓜、老娘”的。此刻也都闭上了嘴。
  
  郭书荣华四顾笑道:“各位。明年东厂搬家。到时你们大伙儿可要來凑份子。”众官一听都愣。东厂大院自建成以來。从沒挪过地方。怎么突然间要搬。郭书荣华笑道:“王大人每到徐阁老、李阁老或别家府上。都文思泉涌。到我这儿就不成了。显见着此处风水不佳呀。”
  
  王世贞忙道:“督公这可说笑了……”其实秦绝响这联不难。只不过料定郭书荣华也有。自己在这当儿口说出來。不免有显胜之嫌。因此乖觉作怯。装装样子。可是听郭督公这话头儿。倒像误会自己只顺从徐阁老而不给他面子了。忽然又想:刚才自己听小山上人大吹特抬。夸得极是肉麻。心里暗笑。莫非脸上不由自主地带出來些。让他瞧见了。若被误会。那可更是大事不妙。正要想个法子搪一搪。却听徐三公子催道:“谁不知你是王大学问。比这再难十倍的也是张嘴就有。这会儿当着大伙儿要你说。你又拿上了。快说快说。”
  
  常思豪在旁冷眼瞧着。心想:“从小年宴上的举动就可看出。这王世贞必是徐阶的亲枝近派。徐三公子连自己人都不懂维护。心里真是沒数得很。”秦绝响也听说过王世贞是什么文坛领袖。想必才华横溢。接个下联应无问題。可是徐三这话一撂出來。他这下联说与不说。都得落个里外不是人。因此见王世贞那儒白雅净的脸上青红变幻。心底一时暗乐不止。在座官员中还有不少徐党成员。见此情景。一个个尴尬别扭。都觉不大自在。
  
  郭书荣华一笑道:“三公子也不用逼他了。荣华倒有一联。就应在王大人这张脸上。不过大有缺欠。又难补构。”众人听了尽皆一奇。眼睛在王世贞脸上扫看。不知他这五官上哪里藏着下联。王世贞自己只稍微一愣。跟着脸上略微恍惚。却又变做了好奇思索的模样。小山上人道:“督公不妨说來听听。大家一齐参详也好。”
  
  郭书荣华见王世贞那一闪的表情。知他才思超敏。已然会意了。却仍在装模样。也不点破。笑道:“我这下联是:‘难色谓之色难’。”
  
  众人听完一静。各自琢磨。王世贞击掌道:“好。‘易容’源于武林。‘色难’出自《论语》。一文一武。殊称妥当。容与色。一述面貌之真伪。一讲人心之反映。一内一外。又堪双绝。谈何、何谈。谓之、之谓。文气相通。亦属允当。督公此联。可称三全齐美。”
  
  原來《论语》中讲过一件事。说子夏问:“何为孝。”孔子答曰:“色难。有事。弟子服其劳;有酒食。先生馔。曾是以为孝乎。”说的是人之孝顺父母师长。有活替他们干。有好吃好喝给他们吃。这很容易。但是每天都能给他们好脸色看。就不容易了。在坐众官多是科举出身。自然对这则典故耳熟能详。此刻再听了王世贞的讲解。也都赞叹起來。纷纷道:“督公妙才。果然不同凡响。”
  
  郭书荣华笑着摆了摆手。道:“‘谈何容易’乃是成语。‘谓之色难’却不是。这下联实在牵强得很。诸位切勿再加谬赞了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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